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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 人 和 女 人



“辦這點破事磨嘰這么長時間。”男人陰沉著臉,直勾勾地瞪著四處翻找鑰匙的女人?!拔矣浀描€匙放在柜子上了,咋會不見了呢?”女人含糊著說道。

“等到你找到,店早倒閉了!”男人一著急,摔門而出,快步走向離家一公里的門市部,生怕門口的司機等得厭煩。

男人剛出門不久,女人在沙發(fā)與墻的夾縫中找到了店門鑰匙,急急忙忙地跑到店里,在男人的陰寒目光下打開了門。一天的辛勞在卷拉門的咔咔聲中拉開序幕。

店面朝省道,每天經(jīng)過將近幾百輛重卡,原本平整的柏油路在高溫暴曬和卡車重壓下,陷進去兩道深深的長溝,如同古時的“管道”,用一深一淺的坑洼展現(xiàn)自己造物主的強大。轟隆隆的卡車“雷鳴”聲夾雜著漫天的灰塵黃土,即使灑水車每天光顧數(shù)次也無濟于事。這里就像是一個位于城市邊緣的黃土高原,長年少雨,黃土漫天。車輛來來往往,反而比市中心更加嘈雜。

男人今年47歲,女人今年也是47歲。這家洗車的店是男人三年前開始經(jīng)營的,由于店靠近省道,主要客戶便是來來往往的半掛車。

近年來整個縣城里搞長短途運輸?shù)娜藬?shù)驟然增加,幾乎每個村子里都會趴著幾輛“龐然大物”。外人常以為洗車是個好營生,能賺錢,男人將這種說法視為狗屁不通。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(jīng),這樣的說法平移到謀生的職業(yè)上同樣說得通。這三年里,男人和女人都瘦了二十多斤,曾經(jīng)讓男人引以為傲的大啤酒肚,在日夜操勞的過程中早已消失不見,剩下的幾乎是皮包骨頭。女人的手也早已和男人一樣,長滿了老繭,裂紋縱橫。

女人把店的前門和后門全部打開后,將停在店周圍的半掛車數(shù)了數(shù),一共四輛。店被四輛半掛“重重包圍”,女人尋思著,洗一輛車大概一個小時多一點,四輛全部洗完還可以歇一會兒。

時正炎炎夏日,北方的夏天雖不及南方的酷熱暴曬,但也是高溫難耐,店后面專供洗車的一大片空地,暑氣騰升。高溫下,站在太陽地已是極為難受,雖說洗車是長時間和水打交道,但半掛車長期在外奔波,里里外外的泥土機油日積月累,往往已辨不得車漆原本的顏色,再加上要使用高壓水槍,洗一輛車下來,往往是從頭頂?shù)侥_底,無不是水混雜著泥點和機油,像是在泥堆里打過滾。因此男人和女人在洗車的時候必定全副武裝,頭戴漁夫帽,披著過膝的厚重雨衣,踩著膠鞋。這樣密不透風的“武裝”在冬天尚可,但在夏天,簡直是置身于烤箱之中。洗一趟車下來,全身上下已經(jīng)分不清是水還是汗。

男人和女人在用水槍沖車的時候,感覺有千百斤重的勁道迎著手傳來,因為車高三、四米多,沖洗高處時要一只手握著水槍,那是反作用力最強的時候,稍有不慎,整個身子就會仰天摔下去,水槍也勢必如同從五指山下解脫出來的孫猴子,肆意地上躥下跳。男人和女人每次洗車,幾乎都是在和這個“孫猴子”斗勁。日積月累,女人的手掌神經(jīng)已經(jīng)因過度勞累而變得麻木酸疼,每天凌晨三點都會被疼得哎呦叫。這一切男人都看在眼里,他也跟著疼,但沒辦法。這是生活,男人一直念叨這句話。

第三輛車洗完已是晌午,女人暗自松了一口氣,得虧今天車不是很多,倘若在平時,男人會在后面洗整整一天不停下來,簡直是“廢寢忘食”。干不完活渾身不舒服,男人常這樣說。女人因為吃飯問題不知和男人鬧過多少矛盾。人是鐵,飯是鋼,活是死的,人是活的,不吃飯,身體遲早要垮,這是女人的想法。

店里有一個簡易的小廚房,女人顧不得發(fā)麻的手趕忙去熱了鍋水,水燒開后下面條,稍過幾分鐘,便將自己早上提前炒好的菜和面拌到一起。女人心疼男人,每天做飯雖然只是簡單的面條,但一點也不含糊,有時是西紅柿炒冬瓜,有時是排骨湯面……女人手很大,干裂紋遍布整個手掌,粗糙地像老干的樹皮。但女人手巧,紅燒肉,排骨湯泡饃,肉夾饃,各種面食,樣樣拿手,針線活、洗衣服這些家務(wù)活,她也都信手拈來。

男人和女人在吃飯的時候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,突然后面?zhèn)鱽硪魂囖Z鳴聲,他倆對視一眼,知道又來生意了。這次一共來了三輛,其中有一輛車想打蠟,男人嫌麻煩本想拒絕,女人卻急忙應(yīng)承了下來。她盤算,打蠟雖然時間有點長,但不費力,還能掙個50塊錢。

因為司機趕忙要走,男人和女人胡亂吃點面便急忙出去繼續(xù)操勞。半掛車的清洗耗費時間長,一來是清理內(nèi)室花去一部分時間,二來男人和女人都是仔細人,沖洗過后,要用干抹布把車頭的大水珠以及前偏窗戶給擦的干干凈凈。男人和女人洗車干凈認真的名聲一傳十,十傳百,在整個縣城跑運輸?shù)娜ψ永镄∮忻麣狻?/p>

轟隆隆的水泵聲混雜著吱吱的知了叫聲幾乎一下午沒有停過,水缸里的水空了又滿,滿了又空,期間又來了一輛車,等到男人和女人把這一天的洗車活全部干完,天已經(jīng)是醉醺醺的深藍色,西面微微尚有一絲肚白,傍晚的夏風一陣陣吹來,稍微消解了渾濁黏稠的暑氣。男人和女人拖著累得松垮的身體癱在椅子上,相互盤算著今天一天的收成。

稍微吃點中午的剩飯后,男人和女人并不打算回家,因為白天承接了一個粘反光貼的活兒,稍作休息后,便出去外面咣當一陣忙活,再回到店里已將近半夜。

女人終于支撐不住坐在椅子上支著頭睡著,男人則悶悶地站著,他嫌屋子太過燥熱,于是走出門外。此時天是完全的墨黑色,不遠處的紅綠燈迎著微風孤零零地站在十字路,偶爾有一個半掛車叮叮咣咣地路過,噪音隨著掀起的灰土慢慢散去。男人緩緩吸一口煙,思索著明天的生意該是什么樣,時而想著生意好點,時而又盼著天盡快下雨,好松快地睡上一整天。他揉了揉酸痛的手掌,轉(zhuǎn)身回到店里,叫醒女人,準備回家。